剩炭火“噼啪”。过了半晌,他才放下茶盏,轻轻叹口气。
“国声啊,”毛纪语气带着深意,“你只道这法子便官、便民、堵漏洞。可曾想过……藩王的脸面?”
秦金一愣:“脸面?元辅的意思是……?”
“祖宗封藩,是屏卫帝室。禄米是养他们宗室体面的根本。”毛纪声音不高,却字字砸在秦金心上,“历来禄米,本色也好折色也罢,都是地方直送王府。这是祖制,也是天家恩典,亲亲的情分。如今黄衷这主意,把藩王的禄银搁在地方官库里,由官府‘支给’长史司……”他指尖在案上一划拉,“国声,你咂摸咂摸这‘支给’二字,味儿可就全变了!堂堂龙子凤孙,倒像是靠地方衙门施舍度日了!这体统往哪搁?脸面往哪放?传到各藩耳朵里,他们会怎么想?传到陛下耳朵里,又怎么看我们内阁处置这事?”
秦金闻言心中不悦,都什么时候了,还说什么陛下怎么看我们内阁处置?陛下肯定满心欢喜。不过毛纪说的也对,怎么能忘了这“亲亲之谊”的紧箍咒!那些藩王,骄奢淫逸是真,可那份天生的傲气和对面子的斤斤计较,也是刻在骨头里的。官府“发放”他们的禄米?在他们看来,就是朝廷轻贱、打脸!这是捅了马蜂窝!
“元辅虑事周详,卑职……在下思虑不周。”秦金还是不甘心,“只是……湖广民怨像开了锅的粥,积弊已深,若再没个章程,怕是要出乱子啊!黄衷上本,也是没法子。难道……难道就为顾着藩王脸面,便眼睁睁看着那等酷烈的盘剥,看着百姓家破人亡?”
他心道:“狗屁!难道只顾百姓死活,就这些所谓天家贵胄碰不得!”
毛纪看他神色,心中了然,秦金这人有良心,官声也好,就是......如今太逢迎皇帝了。“不是不管。老夫也知民为邦本。只是这‘本’字,如何‘重’法,如何权衡,大有讲究。轻易动宗藩,后患无穷。陛下登基二十载,三个藩王的故事可就在眼前呐。” 他指的是安化王、宁王、以及庆王。
“那……依元辅高见?” 秦金试探,“莫非……交户部去议?”
交给户部,梁材恐怕更狠。
“户部?” 毛纪嘴角一丝似嘲非嘲的笑,“户部的梁材,算盘珠子拨得精,可这等夹在宗藩、地方、百姓中间的勾当,指望户部议出个囫囵结果?还不是左右支吾,模棱两可,最后皮球踢回内阁?更怕的是,户部堂官憋着两口气,一个是清丈田亩,一个是宗藩条例,恐怕只会来一个从其议,到时岂不误事?而你我,如何收场?”
秦金默然。毛纪看得透。梁材大概率会这么做。
“可……既不纳黄衷之议,又不交部议,莫非就搁着?” 秦金有些火气了。
毛纪不答,慢悠悠用铜箸拨了拨炭火,添了两块好炭。火苗旺了些,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。
“国声,”毛纪话头一转,“你可晓得,眼下毛伯温、王承裕、刘玉、李承勋这四位,在何处?忙活什么营生?”